VerLoren.

梦迴

“昔我起舞剑,三尺星斗光——”


听闻这一声朗朗诗句的时候,我便感到一阵心悸,毫无由来的恐慌排山倒海一般向我袭来,连急速奔跑着的步伐都变得有些不稳。我仿若被拽入了幽暗深渊,在风声猎猎中不断下坠,我的手无论如何使力都不能够抓住任何东西,视线中的光芒正在逐渐消散。于是我只能咬紧牙关集中注意力,强提真气再次加速,用最快的速度向圣龙口赶去,我要找到静涛。


明明应当是只剩一小段距离,可我却觉得有千万里遥远,无论我如何奔跑,那圣龙口与我的距离却似乎始终不曾超过。我疑心这是我自己内心的恐慌在作祟,但我也只能在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的同时尽力赶往圣龙口。大抵真是心慌作祟,在我强行安定自己的同时,与圣龙口的距离也逐渐缩短,我终于能够去救他。


然而我也应该意识到一点,“能够救他”并不等同于“我一定能够将他救回”,我应该考虑到的——我能力等同于我的责任,但这并不表示我的责任能够挽救回所有人,总有些遗憾是英雄豪杰也无能为力的。而我在这一刻也忍不住自嘲起来,我现在这样如何称得上世人赞不绝口的龙脑青阳子,我连他都没有办法救回来。


我的眼前是一大片刺目的红,然而此刻时间仿佛被凝滞了一般,视线里的所有动作变得迟缓,我便看着利刃径直刺入了静涛的胸膛——极缓极慢之速,极重极沉之势。我清清楚楚地看见自静涛胸口涌出的血液是如何将他的衣襟染成深红,剑刃拔出的时候我的心口也感到一阵钻心之痛。


这痛感仿佛将现实与梦境连接,使得我在冷汗涔涔中忽地惊醒。我费力睁开双眼,入眼是一片深沉的黑夜,月光清冷惨淡。我坐在床榻上怔愣片刻,胸口处传来的钻心之痛让我不得不大口呼吸让自己平息下来。我感觉如同深陷涸泽的濒死之鱼一般,虚弱又无力,同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飘飘然的感觉——涸泽之鱼预感到自己命数已尽,再怎么挣扎也只不过是让自己加速死亡,于是便静默地选择了接受现实,不再竭尽全力摆动鱼尾抵抗天命,只轻轻地翕动鱼鳃,小心翼翼地渡气,在默默无声中迎接自己的死亡。


忽然之间我感觉到一双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温热的触感让我稍微回神,我下意识地挪动身体,在那双手的巧劲之下乖顺地转过身去,一抹熟悉的蓝白相间便映入了我的眼帘。静涛正满脸担忧地看着我,纤细五指抚上我的脸颊,将我额上的汗珠尽数擦拭了去,继而用双手捧住我的脸颊凑过来与我额头相抵,从他喉间溢出的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也就顺势飘进了我的耳朵里。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轻轻蹭了蹭我的鼻尖,好半晌才轻声细语道,


“青阳?你这可是发了噩梦?”


“………嗯。”


我艰难地喘着气,努力扯动声带回以一声模糊的气音,却只见静涛的眼中心疼更甚。我看到那双钴蓝色双眸里满是无奈与痛苦,还有几分不甘,然后他有些疲累地闭上双眼,将复杂的情绪敛起,用柔软温暖的唇瓣来安抚我。他那头如流水一般柔顺长发散开,些许发丝落在了我的身上,好像是一个虚弱又无力的拥抱。那抚慰的亲吻落在我的眉心,又一路逡巡至我的眼角、鼻尖、脸颊,最后停留在我的嘴唇上。我迷迷糊糊地含住他的下唇,在唇舌纠缠当中含糊不清地开口。


“…我…梦到了以前的事情……你在圣龙口……诈死的那个瞬间。剑刃锋利…寒霜凛冽,而我、我只能、无力地看着…你在我面前…倒下。”


我忽然之间感受到一滴冰凉落在了我的脸颊上,一时之间我无法反应过来那冰凉为何物,只感觉异常寒冷,那东西仿佛是从极寒之境的恒冻冰川里淬炼而出的结晶,寒意从皮肤涌至我的心底。于是我下意识地仰起头去一探究竟,却发现一抹水痕自他的眼角蔓延到脸颊,我这才恍然大悟,伸出手去擦拭掉他眼角的泪水时却又感到十分不解——我的指尖触碰到那泪珠,本是从温热的躯体里溢出的液体,为何竟是这般寒冷?那泪珠停留在我的指尖,从指尖传来的寒意不禁让我怀疑我是否究其一生都无法将这滴泪珠捂热,它将化为冰晶永远凝结在我的指尖。


忽然间那泪珠散开化为极其细小的水流,于是这冰晶便又要化成一滩冷冰冰的水,透过了表层皮肤渗透了血管融入了我的骨血,顺着血液循环最终抵达我的胸腔,变成微小却难以忽视的冰锥楔在了我的心脏,随着每一次跳动而刺痛着。那疼痛很轻微,近乎于痒意,但是痛感始终存在,并且让我没有办法忽视。他声线轻颤,努力抑制住喉间溢出来的细微泣音,拥抱着我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青阳,青阳,青阳啊……”


“…我在。静涛……我在。”


突如其来的困意如同春暖花开时节的山间溪流,落英缤纷中带着泉水叮咚,潺潺流水蜿蜒着从花间落到林地。我被这溪流所浸没,温暖的溪水漫上来覆盖住我的身体,我就这么一路往下坠,沉眠在朦朦胧胧的花间迷雾中。我再无力抵挡这困意,回应着静涛的语句也变得支离破碎,在我即将昏昏沉沉地阖上双眼之前,一声低低的叹息由远及近,拂过我的耳朵,我清楚地听见他附在我的耳边,悲伤而又郑重地同我告别。


“睡吧,青阳。”


我在寒风刺骨中睁开了眼,恍然发觉自己正倚靠在树下坐着,脑袋登时一阵无法抑制的钝痛,在由痛苦开拓出的清明中我堪堪想起来,自己方才应是在树下休息的时候睡着了。我的手指突然触碰到了某样东西,冰凉润滑的触感让我下意识转过去看——只见一顶精致的玉簪落入我的掌心,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泛着荧白的光芒。我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猛地抬头向前方望去,入眼却只有静默地直立于一抔黄土上的木碑,碑上的刻字清晰可见,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字体。


“静涛君之墓。”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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