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rLoren.

渊渟不动现鱼龙

"渊渟不动，自现鱼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端坐在定涛居内的古亭中，一手举着酒盏，细长手指按着酒盏轻轻晃动，而后饶有兴致地盯着杯中酒液泛起波澜。那双盈满笑意的湛蓝眼眸波光流转，是在夜幕星河之下静默着的汪洋，连汪洋中的那层层雪浪也一并变得柔和起来，只缓慢地涌上岸边将岩石环绕，全然没了平日里波涛汹涌的锐气。而我则坐在他身侧，偏着头欣赏着不远处的银河落九天之景，端起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清酒入喉时仍有清冽酒香停留在唇舌之间，让我忍不住感叹一句此时此刻，真是人间好时节——能够抛却江湖天下事，如此闲适地与挚友相伴于定涛居中共饮，实在是这一生渴求已久的时刻。如今得偿所愿，倒是不由得心生起几分飘飘然来，明明才浅酌几杯，我却忽然间觉得有些醉意，脑海里的思绪也变成了轻飘飘的云朵一般，悬在天际摇摇晃晃。

于是我决定放下酒盏，将酒盏放置于桌面上时因精致瓷器与冰凉石块的碰撞而发出的脆响引得挚友的注意力被引导到我这边来，这也正合我意。我问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却只是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笑道：“原来堂堂龙脑青阳子也会有囿于如此浅薄之事的时候吗？”

我却不以为然，数甲子积累出来的情谊让我非常清楚，静涛绝对不是轻易袒露出真正心意之人——即使是平日里吐露出掺杂了几分真心的言语，他也仍然有自信将自己隐于朦胧迷雾之后，在月光皎洁的迷雾萦绕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真正心思。

我并不怯于承认，在过往的这无数次日升月落中我们永远是聚少离多。我入世而他隐世，我在滚滚红尘中砥砺前行而他在鸟鸣花涧中饮坠秋露，我在乱世动荡中披荆斩棘而他在世外桃源中眠于月下。但我却再清楚不过，即使年华岁月如同滔滔江水向远方流逝，有些东西在经年岁月里也永远不会改变，历经永劫也不曾动摇分毫，从我多年前在晨光熹微之时为他梳理长发冠上白玉簪的时候便已经很清楚。我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以及指尖在那柔顺长发中穿梭所留下来的柔软触感，望着沐浴在清晨阳光下的他阖上双眼同时因为困意而迷迷糊糊地往我身上凑近寻求依靠的模样，我在那个时候所感受到的盛大而蓬勃的心动从此便在心中埋下花种，而后生根发芽，永盛不衰。

他看起来也有些醉意，宝石般澄澈无瑕的眼睛里泛着点水光，他只微仰起头望了我一眼，我便能在瞬间明白他的用意。于是我起身走到他身后，一手按在他的肩头，轻轻用力就将他转过来面对着我。我低下头，凑过去向他讨了一个充盈着酒香的吻，我能感觉到他明显对于我的亲吻感到十分满意，因为方才我吻过的嘴角正在上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我忍不住将他抱起来按倒在石桌上，他便顺势伸出双手双手搂着我的脖颈缠绕在我身上。一吻结束后我的耳边传来了几声轻笑，我下意识地抬头，却正好掉落进一片深蓝色的湖泊里——那是一片很美丽的湖泊，星辰银河都被尽数揉碎了，将那些泛着光亮的星点洋洋洒洒地抛到湖泊里去。





他仰面躺在石桌上，慵懒而又随意地环着我的脖颈，话语里都带了几分笑意，他对我说：“青阳，这酒似乎很容易让人产生醉意。我现在这样子，似乎都有点分不清楚我究竟是立于古亭之内，还是卧在星河之上了。或许你知道答案？”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我没有回答他故意抛给我的问题，只安静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指尖轻擦过他的眼角，他笑意盈盈的表情让我忍不住为他折腰低头，而后怀着满腔温柔的爱意，虔诚地吻上他的眉心。我能够看见那双蕴含着星汉灿烂的眼眸熠熠生辉，他的眼睛里正映着我的面容，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那如百花盛放一般蓬勃又热切的心动。这心动即使逾越百年千年也不曾动摇半分，我知道自己已经又一次为了他而坠入爱欲情潮里——我已然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沉沦，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千百年来明月依旧，人依旧，影依旧，我的热忱和心动便也一同依旧。





明明已经是这般熟悉，在我轻轻牵起他纤细修长的手同他十指相扣的时候，还是没由来地感到好一阵羞怯，他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随即不加掩饰地笑起来。出于无奈，我只好凑过去再一次同他唇齿交缠，以吻封缄。在以亲吻倾诉爱意的同时我又忍不住去想——这到底应该算是我醉卧于星河之上了吧，静涛。可我却是如此心甘情愿，并且迫切希望自己就此被这星河所浸没，沉在你的心里，你口中的堂堂龙脑青阳子，从一开始便已经甘愿认败于你千千万万遍。





因为我早就知道你的答案了。





“渊渟不动，鱼龙自现。”